当前位置:PO18文学>书库>武侠仙侠>渺尘> 【渊宁番外】血海双星断罪业,红尘风雪共白

【渊宁番外】血海双星断罪业,红尘风雪共白

  【1】
  (接第58章)
  李文渊推开那扇虚掩的门,径直走了进去。
  屋里没点灯,黑漆漆的一片。只有窗棂外透进来的一点熹微月光,勉强照出床榻模糊的轮廓。
  床上拱起一团,她人整个缩在被子里,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在外面。呼吸声听着很平稳,一起一伏,像是已经睡熟了。
  李文渊走到床边坐下,床褥微微陷下去一块。
  “小七,哥哥回来了。”
  他伸出手,隔着厚实的棉被,准确地落在她肩膀的位置。掌心刚贴上去,手底下那一团被子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。
  李文渊没把手拿开,就这么搭着,顿了顿,声音有些哑:“我……一直很想你。”
  被子里的人没动静,屋里静得只能听见风声。
  即便她看起来完全睡熟了,李文渊还是看着那一团隆起,像是在发誓:“哥哥向你保证,以后绝不会伤害你,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。”
  他加重了语气,郑重道:“哥哥会保护好你。”
  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。只是那原本刻意压平的呼吸乱了一拍,那一丝稍微颤抖的气息,到底还是泄露了心绪。
  她是七星楼出来的摇光,别说一个人走进屋子,就是一只猫落在瓦片上的脚步她都能惊醒。只怕在李文渊靠近这座茅屋前,她就已经醒了。
  她没动,只是因为认出了是他。
  李文渊收回了搭在被子上的手,声音放软了些:“闷在被子里不热吗?”
  自然没人回答他。
  李文渊继续问:“我离开的时候……你有想哥哥吗?”
  还是一片死寂。
  李文渊看着那团倔强的被子,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:“你不说话,我要掀被子了。”
  被窝里的人明显瑟缩了一下,幅度很小,像是想躲,但又没地方躲,只动了一下又龟缩回去。很明显,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出来,打定主意装睡到底,赌他会自己走开。
  下一瞬,天旋地转。
  李文渊动作极快,连人带被子一把捞了起来,稳稳地放在自己膝盖上。小七被裹得像个蚕蛹,根本来不及反抗,也不敢反抗。
  “我知道你没睡着。”李文渊低笑了一声。
  他一只手箍着她被子下细软的腰,一只手去剥那裹得死紧的被角。夜色虽深,但他眼力极好。被子刚掀开一道缝,热气扑面而来。
  怀里的人脸颊通红,全是闷出来的汗。那双眼睛水润润的,眼尾泛着红,刚和他对视一眼,立马别过头去,死活不看他。
  李文渊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,却没强行让她把脸转过来,含笑说:“还呼吸得过来吗?”
  小七紧闭着嘴不说话,眼睫毛抖得厉害。
  李文渊在心里叹了口气。他没再逼她,只是把人往怀里按了按,下巴抵着她的发顶,手掌顺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一下下抚摸。
  “小七……”他贴着她的耳朵,声音低柔得有些不像话,“哥哥真的很想你。”
  抱了一会儿,感觉怀里紧绷的身体稍微软了一些,李文渊才把人放回床上,重新替她掖好被角。
  小七睁着眼,眨巴眨巴地看着他。见他看过来,又猛地把头扭向里侧装死。
  “睡吧。”李文渊说。
  紧接着,是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。
  小七装不下去了,猛地回过头,眼睛瞪得圆圆的。
  只见李文渊站起身,解开了外袍,随手搭在架子上,只剩下一身中衣。他没看她惊讶的神情,也没去抢她的被子,只是在床沿最外侧那一小块地方躺了下来。
  即便这样,属于他的气息还是霸道地笼罩了过来。
  “睡吧。”他闭上眼,连声音都透出浓浓的疲惫,“哥哥真的很困了。”
  他已经不眠不休地在路上奔袭了两天两夜,才在今夜赶到此处,这会儿是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。
  【2】
  次日清晨,小七推开房门时,堂屋里已飘着久违的饭香。
  李文渊正坐在方桌前,与顾妙灵对坐用饭。
  他的动作极轻,小七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。
  连顾妙灵也颇为意外。她向来起得早,可今日还没进灶房,便见李文渊已在里面忙碌。他也未多言,只说了一句:“今后叁餐,有我负责便好,你不必这样辛苦。”
  便请她先去歇息。顾妙灵倒也想看看他的能耐,便退了出来。
  小七站在房门口,看到李文渊背影的瞬间,身子下意识地缩了缩,不敢也不愿上前。可下一瞬,她的目光越过那道背影,落在了桌案中央,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。
  那是一大碗红烧肉,色泽红亮,还在冒着热气。旁边配着一碟金黄焦脆的油煎面饼。
  她向来胃口极好。从前在七星楼,那是卖命的行当,吃食上从不亏待;后来跟了江捷,即便江捷食素,也会特意吩咐厨房给她做她爱吃的。
  唯独这几个月跟着顾妙灵,顾妙灵虽也做饭,做得多是清粥小菜,为了小七去做肉食却不擅长,味道一般。小七虽不挑食,顿顿都能吃完,但对于习武的她来说,口中早已寡淡无味,肚肠里更是缺了油水。
  她已经许久未见烹饪得这样好的肉食了。
  李文渊面前只摆了一碗白粥,顾妙灵面前也是清粥配着腌菜。那一碗扎实的肉和油饼是特意给谁备的,不言而喻。
  李文渊听见动静,微微侧头,自然看出了她眼中既期待又想要逃离的神色。
  他没有说话,只是放下碗筷,拿布巾擦了擦手,主动起身道:“我吃好了,你们吃吧。”
  说完,他并未看小七,径直转身走出了堂屋,去了院中。
  那道身影刚消失在门帘后,小七便迅速蹿到了椅子上。她抓起筷子,夹起那块肉便塞进嘴里,又抓过油饼大咬了一口,吃得囫囵吞枣。
  只是顾妙灵分明看见,她嘴里虽然塞得满满当当,眼神却始终警惕地瞟向门外,耳朵也高高竖着,时刻留意着院子里那人的声息。
  【3】
  入夜已深。
  李文渊将最后一担水倒入缸中,又去灶房将明早要用的米粮淘洗干净,备好柴火。这一日里,劈柴担水、洒扫洗涮,家中所有的轻重活计,他皆一力担下,做得沉默而利落。
  待他收拾停当,顾妙灵和小七那屋早已熄了灯。
  他走到小七门前,抬手屈指,轻轻叩了两下。
  屋内毫无声息。
  他并未离去,只是静静立在门边。
  过了许久,里面才传出一声闷闷的、抗拒的动静:“睡觉了。”
  李文渊没有理会这句逐客令。门并未落锁,他伸手推开,径直走了进去。
  今夜与前夜不同,进屋后,他反手合上门,从怀中摸出火折子,“嚓”的一声,点亮了桌上的油灯。
  昏黄的灯火跳动了一下,照亮了床榻上那个立刻从被窝里钻出来、如惊弓之鸟般盯着他的身影。
  李文渊走到桌边停下。他没有看她,只是探入怀中,掏出几样东西,一一排开在桌面上。
  “当啷。”
  金属触碰木桌,发出冰冷而清脆的声响。
  听到这声音,小七的脸色瞬间惨白,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
  那是四把月牙形状的弯刀。刃口极薄,泛着森冷的寒光。
  昔年七星楼,天枢为首,下辖六星。虽然不知他是亲兄长,但他是那样的强大可靠,摇光曾对他有过那样深的濡慕。哪怕是当年开阳挑衅说“我能比她干得更好”,摇光大怒与之争胜,最后连累天枢一同被罚入万寒渊受七日苦刑,她也不曾怕过。
  那时天枢因管教无方受首罪,出来时只剩他一人还能勉强行走。
  直到摇光十叁岁那年。
  楼里派了一个那时的她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。她拼了半条命,终究是完成了,却迟了一日。
  楼主震怒,下令处以拆骨极刑,并点名要天枢亲自行刑。
  天枢知道那是楼主的敲打。
  七星楼里不需要亲缘,只需要恐惧。
  天枢若不动手,两人同死。他若动手,便要在那张刑床上,亲手拆了她的身体,再重新装回去。
  他必须让她痛到极致,却又要保住她的命。
  月形刑刀切开皮肉、刀刃刮过骨头的触感,至今想起,依然让小七骨髓里发冷。
  “没有……我什么都没有做……”
  小七将被子抱得死紧,牙齿咯咯打颤,眼瞳涣散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血腥味的刑房。
  李文渊没有上前安抚。
  他在灯下面色平静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,褪去上衣,露出精壮赤裸、布满陈年旧伤的胸膛。
  他拿起桌上第一把月刀,转过身,看着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女孩。
  “我知道你恨我、怕我。”
  他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不容逃避,“但我想要的……”
  他盯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顿:“是你原谅我,叫我一句哥哥。”
  小七只是发抖,根本听不进他的话。
  李文渊垂眸,看着手中的利刃:“从前我对你所做的,今日,我一样一样还你。”
  话音未落,他手腕骤然发力。
  “噗嗤。”
  月刀毫无迟滞地刺入他的左肩,锋利的刃口瞬间割破血肉,那是毫不留情的力度。刀尖在那块骨头上狠狠一刮,发出令人震颤的摩擦声,随即从背后穿出。
  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胸膛。
  他竟连一声闷哼也无,甚至连眉头都未皱一下。
  小七的瞳孔猛地放大,整个人僵在原地,全身抖如筛糠。
  李文渊没有看她,也没有停。
  他伸出染血的手,径直拿起了第二把月刀。
  反手,刺入右肩。
  同样的深度,同样的刮骨之痛。双肩被制,双臂几乎废了一半,但他的动作依然稳如磐石,仿佛刺的不是自己的身体,而是一块豆腐或者什么。
  接着是第叁把。
  刀锋穿过左下腹,避开脏器,却精准地还原了当年她受过的痛楚,从腰后透出。
  血蜿蜒流下,滴落在地板上,汇聚成一滩刺目的红。
  小七看着那个浑身插满刀、鲜血淋漓的男人,终于崩溃了。
  “够了!”她带着哭腔喊道。
  李文渊抬起头,脸上已失了血色,却竟然还对她笑了笑。
  “嘘……不要吵醒了妙灵。”
  他看了一眼桌上最后一把刀,声音虚弱却平静:“这些……比起那次我对你所做的,远远不够。”
  他伸手去拿第四把月刀。
  这一次,是要穿透右胸腹。
  小七死死瞪着他的动作,看着那刀尖抵住他的皮肤。在那一刻,心中的恐惧终于被另一种巨大的恐慌压倒。
  她猛地从床上冲了下来,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腕。
  “够了……你不用这样……”她泪流满面,手上却使不上力气,只能颤抖着哀求。
  李文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身上的叁把刀,剧痛钻心。但他只是轻轻拂开了小七的手。
  “不够。”
  “噗。”
  第四把刀刺入身体。
  小七看着那截刀尖没入他的血肉,垂下眼眸,哽咽着,嘴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:
  “哥哥……停下。”
  李文渊的手停在刀柄上。
  他低头看着旁边的女孩,轻声问:“你原谅我了吗?”
  小七浑身颤抖,眼泪断了线一般往下掉,混合着地上的血腥气。
  “我原谅你……我原谅你了……”
  她不敢抱他,也不敢碰那些刀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文渊自己握住刀柄,一把接一把,将那四把染血的月刀从身体里抽了出来。
  每一把拔出,都会带出一股血箭。
  但他依然一声不吭。
  作为最顶尖的杀手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体的构造,也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处理伤口。
  他迅速出手如电,在伤口周围几处大穴上连点数下,原本汹涌的血流瞬间止住。
  随后,他从怀中摸出早就备好的金创药和白布,动作熟练地给自己上药、包扎。
  整个过程,安静得可怕。
  处理完伤口,他又拿出一块布巾,蹲下身,将地板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,连带着桌上的四把刀也擦净收好。
  他甚至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,将染血的衣物裹成一团。
  一墙之隔的顾妙灵,竟真的没有被惊醒分毫。
  做完这一切,屋内的血腥气依然浓重。
  李文渊脸色苍白如纸,额头上全是冷汗,但他神色如常,走到还在发呆流泪的小七面前,将她哄回了床上。
  “睡吧。”
  他吹熄了灯。
  黑暗重新笼罩了房间。
  李文渊像昨晚一样,只占据了床沿窄窄的一条边,和衣躺下。
  “睡吧,哥哥也困了。”
  小七缩在床脚,把自己裹进被子里。
  这一夜,她几乎并未成眠。身体一直在细微地发抖,眼泪一次次浸湿枕头。
  黑暗中,她周身被浓烈的血腥气紧紧包围。
  那是李文渊的血。
  【4】
  小七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。李文渊却因了却一桩心事,加之身上有伤,睡得很沉。
  清早,天刚蒙蒙亮。李文渊起身下床,细微的动静惊醒了小七。
  她从被子里探出头,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:“你去做什么?”
  “做饭。”李文渊边整理衣服边回答。
  小七看着他依然有些苍白的脸色,急道:“你受伤了。”
  李文渊侧过头,不在乎地笑了笑:“你真以为这几把刀能伤得到我?”
  小七盯着他,眼里突然变得湿漉漉的,水汽迅速漫了上来,控制不住抽了抽鼻子。
  李文渊走回床边,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:“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爱哭?”
  小七吸了吸鼻子,闷声说:“我以前从来也不哭。”
  是了,她是七星楼的摇光。在那张刑床上、在万寒渊里、在无数次生死关头,她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。
  可是最近,她哭的太多了。之前是为江捷,现在是为面前这个男人。
  “不用担心,哥哥没事。”李文渊低声哄道,“你再睡会儿。”
  小七瞪了他一眼,没说话,一转身翻到里侧去了。
  早饭桌上,气氛有些怪异。
  顾妙灵刚落座便皱起了眉。她是行医的人,嗅觉灵敏,李文渊身上那一股怎么也压不住的血腥气让她吃了一惊。
  “你受伤了?”顾妙灵上下打量着李文渊。
  “没事,已经处理过了。”李文渊垂眸喝粥,淡淡说。
  顾妙灵又看向一旁的小七。小七眼圈红肿,扁着嘴,闷头戳着碗里的米粥。平日里那个天真无邪、只管吃喝的小家伙,此刻竟是一副满腹伤心的模样。
  顾妙灵终于忍不住问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  小七这次没躲着李文渊,以前同桌吃饭,却不吭声。
  李文渊放下了碗筷,淡淡道:“你不用担心。”
  他顿了顿,声音低了几分:“这是我欠她的。”
  顾妙灵听出了话里的分量,张了张嘴,终究没再多问。
  入夜,李文渊理所当然地又躺到了小七身边。
  小七侧过身背对着他,往墙角缩了缩。李文渊也没说话,直接伸手揽住她的腰,将人往怀里带了带,又顺势把头搁在她的肩窝。
  “还在生哥的气吗?”他低声问。
  温热的气息擦着耳廓拂过,小七觉得耳朵火辣辣的。那种太过亲密的身体接触让她本能地想发抖,可她僵着身子不敢挣扎,怕动作大了扯开他身上的伤口。
  他这样侧身抱着她,左侧肩膀和腰腹的伤口必然被挤压着。
  “没生气。”小七闷声开口,“你转回去。”
  “再抱一会儿。”李文渊没动,收紧了手臂。
  小七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,连呼吸都小心翼翼。
  李文渊轻声叹了口气,放开了手,翻过身躺平,看着帐顶问:“还在怕哥哥?”
  “没有。”
  “那转回来,好吗?”
  小七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,慢慢翻过身,转回来面对着他。
  李文渊在被子底下寻到她的手,拉过来握在掌心里,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揉着,语调温和:“明天想吃什么?”
  小七看着他藏在阴影里的轮廓,小声答道:“随便。”
  【5】
  李文渊借着养伤的名义,理所当然地留在了小七屋里住。
  顾妙灵虽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规矩,但转念想到两人确实需要多些时日修复关系,且李文渊身上那些伤,夜里若有不便也确实需要人搭把手,便也由着他们去了。
  过了两天,李文渊身上那几处洞穿的伤口略微结了痂,他清早挎着弓便进了山。待到晌午回来时,手里拎着两只野鸡,背篓里还塞着叁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。
  小七正站在门口,一眼就瞧见他肩膀和腰侧的布衣上又渗出了点点血迹。她一言不发,本就冷淡的脸拉得更长了。
  顾妙灵在院里洗草药,见状低头叹了口气。她看得出这丫头还在心里还没顺过气来,便用眼神示意李文渊。
  李文渊放下野鸡,将背篓里的兔子安顿好,伸手捞起其中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,抬脚往门外的小溪边走去。
  小七正蹲在溪边,低头捡起岸上的石子往水里扔。大的、小的,只要抓到手里就狠狠掷出去,溪面上“扑通”声此起彼伏,溅起老高的水花。
  李文渊走过去,弯腰将那只温软的小东西塞进她怀里:“送给你的。”
  小七没接话,眼神扫过他那处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渗血伤口,脸色愈发难看,冷声道:“给我干什么。”
  她松开手,任由那小兔在怀里挣扎着一蹦,落到了溪边的草地上。兔子得了自由,抖了抖长耳朵,自顾自地埋头啃起青草来。
  李文渊没去管那跑不远的兔子,他看着小七的侧脸,语调平缓而温柔:“小七是癸卯年五月初七出生的,属兔。”
  小七扔石头的动作猛地僵住了。
  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。在七星楼里,她只是“摇光”,是杀人的兵刃。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生辰,也没人会在意那种日子。
  她转过头,看向那只在草地上活泼跳跃的白兔,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:“哦。”
  她发了会儿呆,随后,她走过去,弯下腰,小心翼翼地重新抱起了那只兔子。
  这种感觉很奇妙,从亲哥哥口中听闻自己的生辰,竟让她心底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雀跃。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兔子背上细腻柔软的绒毛,觉得那股暖意顺着指尖传遍全身,像整个人被泡在温水里,软乎乎的。
  李文渊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。
  “哥,”小七忽然开口,声音有些发闷,“你去重新包扎吧。”
  李文渊应道:“好。”
  他转回小屋,小七抱着兔子慢吞吞地跟在后头,也进了房间。
  李文渊回手关了门,动手解开外衣,动作牵扯到伤口,眉头微微一蹙。他看向小七,说:“过来帮帮哥哥。”
  小七咬了咬牙,走上前去,嘴里小声嘟囔着:“谁让你要弄成这样。”
  李文渊听着这带着怨气的关切,只笑了笑,没接话。
  小七将兔子放在一旁,动作生疏却极认真地帮他褪去染血的白布,重新撒上金创药,最后拿干净的布带一圈圈仔细包扎好。
  【6】
  当天夜里,两人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。月光越过窗棂落在了床沿,小七没再像前几日那样贴着墙根缩着,身子稍微往中间挪了挪。
  屋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。过了许久,等那呼吸声逐渐平稳了,小七突然低声问了一句:“我小时候……是什么样子的?”
  李文渊轻笑了一声,在被子底下寻到她的手,握住,用指腹轻轻抚摸她的掌心。那里有经年练武留下的薄茧,被他这样一弄,小七觉得痒,缩了缩,却没能抽出来。
  “你刚出生的时候,长得很小,”李文渊看着帐顶,像是穿过十几年的风霜看到了当年的襁褓,“小到我甚至不敢去抱你,总觉得手上没轻没重的,会把你弄坏了。”
  他顿了顿,语气里带了点笑意:“就像那只小兔子一样大。”
  小七不满地嘟囔了一声:“哪有这么小的孩子。”
  她想把手抽回来,李文渊却加大了力气攥住,她挣了两下没挣脱,也就不再动了,由着他握着。
  “大家都很喜欢你。”李文渊继续说道。
  小七有些惊讶,心头跳了跳,一股隐秘的高兴漫了上来。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,却还抿着唇,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淡些:“大家……都很喜欢我?”
  “是啊。”李文渊回忆着,语气慢慢低了下来,透出一股寂寥:“你是李家这一辈里唯一的女孩。还没出生,爹就给家里那处园子取名叫宁园,希望你一世平安顺遂。娘更是早早就备下了好多小玩意儿,你属兔,她便买了好些瓷刻的、木雕的小兔子堆在你的小床头,还专门托人在家里养了一窝白兔。”
  小七听着这些。她早已忘却了那些如云烟般的往事,可李文渊还记得,甚至连那些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晰。听着李文渊越来越沉的声音,她察觉到了那股压抑的哀伤,轻声叫了一句:“哥。”
  李文渊顺势将她往怀里抱了抱:“嗯?”
  “你真的是我哥哥吗?”小七贴在他的胸膛,听着那里沉稳的心跳,“你是不是骗我了?”
  她在七星楼里活了十年,习惯了被当成工具,从未敢想过自己能拥有这样的幸运——在这世上,竟还有一个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,记得她的名字,记得她的生辰,还记得她曾经被所有人爱着。
  而这个人,是曾经七星楼中她如此仰慕在乎的人。
  李文渊勾了勾嘴角,手掌拂过她柔软的黑发,在她发顶轻轻落下一吻:“千真万确。”
  过了一会儿,小七突然伸出双手,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了李文渊的身躯。她扁了扁嘴,把脸埋在他颈窝处,闷声道:“你身上都是伤……我都不敢抱你。”
  她不敢用力,只轻轻靠在他身上。
  李文渊反倒收紧了双臂,紧紧抱住了她,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缺憾都补回来:“哥哥会快点好起来的。”
  “你轻点,别挤着伤口。”小七紧张地提醒。
  第二天一早,天还没亮透,小七就醒了。她比李文渊动作还快,一下从被窝里钻出来,为了不惊动他,直接从他身上翻了过去准备下床。
  李文渊睡得警醒,大手一挥,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衣角:“干什么去?”
  小七回头,急匆匆道:“我去看看我的兔子!”
  李文渊看着她那副急不可待的模样,失笑出声,松开了抓住她的手。
  “去吧。”
  他听着小七轻快的脚步声跑出门去,在这寂静的山野清晨里,竟听出了一丝久违的活泼生机。
  【7】
  又过了一段时日,李文渊身上的伤口渐渐好了。小七对他也没了先前的畏惧和疏远,虽然偶尔会在睡梦中惊悸醒来,却总被李文渊耐心温柔哄好。她整日围着那几只小兔子打转,去溪边拔最鲜嫩的青草,蹲在笼子旁看它们用叁瓣嘴咀嚼草叶,又清理粪便、整理草窝,忙得乐此不疲。
  而她一旦有什么想要的或不知道的,就大声叫李文渊,而他也总是来的非常及时。枝桠上的小鸟们,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,听取“哥”声一片。
  李文渊不仅包揽了劈柴担水的重活,连一日叁餐也变着法儿做好吃的,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模样,却偏偏总是嘴角含笑、神情温柔,竟是甘之如饴。
  这日,趁着小七跟顾妙灵上山采药,李文渊独自去了县里。回来时,背篓里除了油盐杂物,还多了两件用细布包着的衣裳。
  顾妙灵收到的时候,神色很是惊讶:“给我的?”
  那是一件极素净的白色长衫,布料却极为细腻柔滑,摸上去凉浸浸的,很是舒服。这很符合顾妙灵平素清冷的风格。她虽然心中有些惊喜,面上却依旧淡淡的,没露出一分多余的情绪,只低声说了句多谢。
  李文渊对她笑了笑:“自然是有你一份的。”
  给小七的那件,则是一身轻盈的粉色纱衣。自打江捷送了她第一件粉裙子,小七便不再掩饰对鲜亮颜色的痴迷。那些鹅黄、淡蓝,凡是少女喜欢的,她都爱不释手。
  小七欢喜地抓过衣服就进了屋。不一会儿,她便像只粉色的蝴蝶般冲了出来,在两人面前转了个圈,眼睛晶亮:“好看吗?”
  李文渊与顾妙灵不约而同地笑了。
  “好看。”两人同声道。
  晚膳过后,李文渊照例去灶房收拾碗筷。顾妙灵静静地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熟练地洗刷,半晌,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:“小七隔壁的那间屋子,已经收拾出来了。”
  那间屋子其实早就能住人了。可这些日子,李文渊每晚都往小七房间里走,而小七也不赶他。两人虽是兄妹,可如今天长日久的同住一室,总归让顾妙灵觉得心里觉着不对劲。
  李文渊手上动作没停,只淡淡应了一声:“我知道了。”
  他自然明白顾妙灵在暗示什么。
  顾妙灵见他没个准话,眉心微蹙,语气认真了许多:“你身体已经好了,该搬到隔壁去住。”
  李文渊这才停下动作,转过身看着她,反问道:“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?”
  有什么不好?
  哪里都不好!
  顾妙灵只觉胸口一闷,眉心蹙得更紧,“你们是兄妹,不该这样。”
  李文渊笑了笑,眼神深不见底:“这我比你清楚。”
  顾妙灵被他堵得有些无力。这种事若是传出去,惊世骇俗。可看着李文渊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,她竟不知该如何劝说。小七性子单纯,从未往深处想过,可眼前的男人,到底在想什么……
  “你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。”顾妙灵叹了口气。
  李文渊回过身继续刷碗,语气波澜不惊:“这也没什么关系。”
  顾妙灵张了张嘴,看着他那个油盐不进的背影,原本想说的一肚子规矩道理,全都卡在了喉咙里。她只觉得心里攒着一股无名火,怎么也发不出来。
  “随你们。”她有些烦躁地丢下一句,转身出了灶房。
  院子里,小七正坐在小凳上。她正学着用草叶编小兔子,已经失败了大半个下午,手边堆了一地的断草叶。可她丝毫不觉得烦,继续耐心地一次次尝试。
  月色铺在院里,顾妙灵看着那个一门心思编草人的背影,又回头看了一眼灶房里那道模糊的身影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  作者的话:更一章番外,祝大家圣诞快乐~我真是完全藏不住??ω??
  我在考虑是正文更新完之后再把渊宁番外贴完,还是这几天一起贴完,请在评论区给出你的意见吧,作者是个很纠结的人orz
  写完渊宁番外我要去写冥昭/拂宜一些很有意思的番外了,嗯……


上一章目录+书签下一章